Chapter 5    Tell you a story / 说个谎言给你听




知道某些话的意义而说出口的人,
非常有勇气。






所有写日记的人,都是以给别人看为前提在写的吧。
就算是偷偷摸摸自以为写给自己看的人,其实心里也明白他现在所写的东西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被某个人看到。如果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事,一开始都不会把它写出来。



说谎的人其实也一样。
知道这个谎言总有一天会被揭穿。尽管如此仍然要说,除了有非说不可的理由、再或者就是即使被揭穿也无所谓。
真正害怕谎言被揭破的人,不说谎。

 

 



大野智有一种感觉。
他被全世界的人欺骗了。

 

 


分不清是白昼还是黑夜,错过了几顿早餐中餐晚餐更是不得而知。最初的时候还有爷爷或者女佣过来敲一敲他的房门唤他出去吃饭,到了后来,大野智只能依稀听到托盘被放置在门边的细小声响。
大野总管事是有钥匙可以打开被大野智从里面反锁的门的,但是他没有那么做。大野智此刻所需要的不是任何人安慰的话语,他需要的只是多一点时间。

 



只是三十多个小时,世界已经变换到大野智再也无法辨别出它原来的面貌。




如果他没有趁晚宴上松本润忙于应酬的期间一意孤行偷跑出去看室内设计展就好了。
其实大野智并没有很想看这个展出,他对室内设计也没有多大兴趣。之所以会偷跑去看,是因为松本润用背脊对着他不痛不痒地说‘你就当作是好了’。当作是?这是什么意思?那他也可以当作不是了。违逆松本润的要求大野智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还没有付诸行动而已。今天那个人二十岁了吧,是个大人了吧,没有权利再任性了吧。这么想着,大野智就两手空空地出门了。忘记那张展票已经被松本润没收,也忘记他今天还没有对松本润说一声生日快乐。

 



某位政府内阁官员几个月前被左翼分子暗杀的新闻大野智陆陆续续有在电视上看过,当时他还因为这个特别报道挤掉了他想看的意大利艺术之旅特辑而有些不满。大野智总觉得这些事情是离他很遥远的,尽管松本家的主人正是位阶仅次于首相的官房长官。

 



大野智,不止大野智,根本就没有人会想到松本家长孙会毫无温度地微笑着说抱歉失陪一下,转而静静地跟随着大野智走出宅邸。快要走过门口时,松本润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嘴前,阻止了差点就要鞠躬行礼大喊少爷晚上好的警卫。大阪来的年轻警卫心领神会地默默朝松本润行了礼,目送着这位少爷数不清第多少次地在夜里跟随大野智出门。最早那次,记得是在大野智额头上顶着个因为没看清路而摔出的大包回家后的第二天。

 



或许就这样永远都不会被发现吧。
真是这样就好了。

 



大野智查觉没有带门票而折返家里,不过是五十分钟之后。他意外地发现家里的宾客都散了,警卫一看到他转身就跑边跑还边喊阿智回来了阿智回来了。然后是爷爷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抱得他差点喘不过气。再后来,大野智看到大多时候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松本厚人终于松了口气似的跌坐在沙发上。



大野智被告知松本润很有可能已经被绑架的时候,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挣开大野总管事紧握住他的手,用一种失控的音量冲着二楼楼梯的方向大喊,少爷,不要耍我了吧,装得一点都不像。这种感觉,就如同遭遇决境的人反而会不可遏制地想要大笑起来。久久的,听不到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取而代之的是少数几位留在大厅的资深女佣低低的啜泣声。



三十五分钟前,松本厚人接到一通经过变声处理的电话,警告他如果想要孙子平安无事就彻底放弃向内阁法制局提交关于税收征管权限调整的法案。一瞬间,这个曾经亲眼看到对准自己的狙击枪瞄准镜反光仍然面不改色的老人首次露出了在旁人眼里可以被称作恐惧的表情。
“我会考虑的。”虽然是如此淡定自若地回答,只有大野总管事察觉到他拿着电话的那只手细微的颤抖。



大野智有些无法相信之前冲到门口紧紧抱住他不断重复着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你回来就好的那个人真的是他爷爷。大野智所知道的那个身为松本家第十一代总管事的爷爷,从以前到现在,无论什么事都是以松本家、松本厚人、松本润的利益为最优先考虑。这个曾经一度让大野智怀疑如果自己和松本润同时遭遇险境一定会毫不犹豫先把手伸向松本润的爷爷,竟然会毫不掩饰地说你没事就好。

 



差不多是经过了像是亡灵被指引着渡过三途川那么长时间的恐惧,大野智看到松本厚人垂着头用他已经变得嶙峋的手毫无意义地一遍一遍地拉挺他的和服前襟。最后,很迟缓地抬起头,“阿直,对不起。”


大野直是大野智爷爷的名字。太久以来没有人这么叫,几乎连大野智也快要记不起爷爷的名字了。如同大野智是和松本润一起长大,大野直开始帮他父亲抄写账目的时候松本厚人还不会走路。表面上的主仆,掩盖着比亲人更深的情谊和信赖。


可是,为什么要说抱歉?


大野智看到爷爷迅速背过身用袖口掩了掩眼角,回过头,带着无法抚平皱纹的宽厚表情,“老爷,您别这么说。”

 




大野智平安到家后,松本府邸内第一时间被拨出去的电话是打给警察总局的,内容无外乎是调查幕后指使者尽力营救松本润。之所以一直等到大野智回来以后才打,之所以先前答复说会考虑的,之所以大野直抱着孙子说你回来就好,都不是没有原因的。



大野智,或者应该说松本智出生后的第八天,松本笃松本今日子夫妇因为交通事故离开了人世。然而这只是众人所知的版本,真正的原因是当时任职内务长官的松本笃的座车被人动了手脚。为了把那个还在摇篮里熟睡着的小婴儿带离日后难以预计的可怕阴谋,大野直提出把松本智当作大野家的孩子来扶养,对外则宣称孩子和父母一起丧生。至于松本润,大野直真正的孙子,二十年前以养子的身份登记在松本家的户籍名下。



身为内阁官房长官的松本厚人是不可以退缩的,也不能被任何人绊住手脚。今天是税法草案,明天或许就会有国防安全议案军事预算报告被拿来和他做谈判的筹码。如果是松本润的话,就可以不顾那百分之五十的失败概率打出那个给警局的电话。政治家的冷酷或者悲哀,就是这样的了。纵使是不亚于亲人的老友的孙子,毕竟还是比不上真正和自己骨血相连的那一个。

 




听完松本厚人这番压抑着什么似的叙述,大野智只说了一句话。



他也知道吗?

 

 


那个曾经生气地拧了一把大野智的胳膊,大叫着阿米巴我才不会骗你呢的松本润,他也知道吗?

 


大野智看到他叫了二十三年爷爷的那个人,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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